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 李波 王者
作为与鱼子酱、松露齐名的世界三大名贵食材，原产于法国的朗德鹅肝，以其质地细腻、口味鲜美著称于世。近几年，各类鹅肝食品纷纷走入寻常百姓家。鲜为人知的是，全球每年两成的法式鹅肝产自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
带有精致优雅光环的“洋玩意儿”，缘何能在临朐落地生根？从引入国内到返销海外，临朐做大做强鹅肝产业，经历了怎样的曲折历程？
环境得天独厚，产业壮大成型
“咯咯咯……”临朐县东城街道春冠朗德鹅养殖专业合作社生产基地的养殖车间内，传来一阵短促高亢的鸣叫声。
近2000只体型肥硕的大鹅，高昂头颅，振动灰色翅膀，等待投喂。
44岁的贾利伟，土生土长的临朐人，在家门口养了20多年的鹅。作为亲历者，他见证了鹅肝产业在当地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我养的这鹅可不一般，是‘舶来品’呢！”聊起养鹅，贾利伟打开了话匣。
他养殖的是法国朗德鹅。朗德鹅是世界著名的鹅肝专用品种，从其体内取出的鹅肝质地鲜嫩，口味独特，含有维生素A、B族等多种维生素以及铁、锌等矿物质，营养价值丰富。
这个洋品种，缘何远渡重洋来到鲁中山区安家落户？这得益于临朐得天独厚的环境。临朐地处鲁中山区、沂山北麓，山水资源丰富，与法国朗德省纬度相近，土壤气候等条件高度相似，适合朗德鹅生存，具备朗德鹅养殖的基础条件。
20世纪80年代开始，不少来自欧洲的鹅肝企业，开始资助临朐当地农户尝试养殖朗德鹅。随后，政策东风吹到临朐，在国家加强对外技术合作背景下，经由农业和商务部门牵线，鹅肝产业在此落地。
1991年，临朐县成立第一家本土鹅肝生产加工企业“国营外贸三利鹅业有限公司”，由中外合资开办，从法国引进朗德鹅父母代种苗3000只进行饲养，当年屠宰取出的50吨鹅肝，全部出口日本，一销而空。1993年3月，临朐县被列为全国养鹅基地县，鹅肝生产加工行业走向规模化。进入21世纪，一大批本土鹅肝生产加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目前，临朐鹅肝加工及配套企业达105家。
“周围人都通过养鹅增收致富，我也想试试。”1998年，贾利伟走上创业道路，开始养殖朗德鹅。
他在家门口建起9个900平方米的养殖棚，从育鹅厂手中购买鹅苗精心养殖。80天左右，第一批朗德鹅出栏。当地鹅肝生产加工企业闻讯赶来，根据鹅的体重、羽毛光泽度及健康状况等进行筛选，以不同价格从他手中回购检测合格的鹅。
“当时我一年能养3到4批小鹅，每批一千多只，年收入约五六万元。”就这样，贾利伟赚到第一桶金。
近年来，一条鹅肝产业链在临朐铺开：种鹅场、育苗厂孵化朗德鹅苗，搭建上游；中游，养殖户养殖鹅苗，成熟后，企业筛选回购；朗德鹅在企业的育肥车间填饲25至30天，达到屠宰标准后，进行宰杀、预冷，最终完成取肝，经加工制成各类鹅肝制品，构成下游。
如今，临朐县年出栏朗德鹅500万只，鹅肝产量达5000余吨，占国内市场近七成，在全球市场中占比20%，年产值80多亿元。
随着产业链上下游的打通，2018年，贾利伟夫妇改变经营模式，从当地鹅肝生产企业中承包填饲车间，每天带领工人为车间内的大鹅定时填饲。“产业链打通，经营模式改善，我的年收入也水涨船高，能到五六十万元呢！”贾利伟说。
聚焦科技研发，助力产品出海
步入临朐县山东春冠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春冠食品”）研发实验室，一股混杂可可醇香与清新果味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研发员小心翼翼将黏稠温热的巧克力浆液注入模具中。脱模后，巧克力冰果外壳在接触室温时发出“嘶嘶”细微声响。春冠食品的研发团队正在研发一款口感惊艳、层次丰富的鹅肝巧克力冰果新品。
春冠食品成立于1999年，是一家从事鹅肝生产和深加工的本土企业。2015年，春冠食品遭遇成立后的一次危机。
“临朐县不少乡镇漫山遍野都是朗德鹅的养殖户。”春冠食品总经理马立君回忆说，“市场大了，困难接踵而至。”
伴随鹅肝产量扩大，质次价低的问题开始显现。临朐诸多鹅肝生产企业的销量和利润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下滑。
“加大科技研发，提升产品品质，增加产品附加值，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华山一条路’。”市场现状倒逼马立君寻求出路。
2017年底，春冠食品成立科研团队，吸引30余名食品学博士加入，谋求“延链”：在鹅肝深加工上找寻突破，力求通过品质提升打开市场。
经过一年多的自主研发，2018年12月，一款“红酒蓝莓鹅肝”问世，凭借独特口感迅速赢得市场青睐。在产量不变的前提下，春冠食品在当年实现营收翻倍。此后，樱桃鹅肝、清酒鹅肝等深加工产品相继问世，春冠食品产值从2018年的约3000万元跃升至2024年的近4亿元。
伴随机械嗡鸣，精准配比的饲料通过输送管被匀速填入鹅只食道，随后自动吐出的喂食管完成了一次高效投喂——整个过程仅耗时8秒钟。
30公里外的山东尊润圣罗捷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圣罗捷公司”）生产车间内，其自主研发的第五代半自动填饲机正在高速运转。半自动填饲机搭载智能感应系统，实现饲喂量和频次自动调节，能够确保每只鹅获得均匀的营养供给。
聚焦深加工领域，加大研发投入，圣罗捷公司同样获得回报。2020年，他们启动第五代半自动填饲机的研发工作，经过数千次实验调试，该设备于2023年6月投入使用，生产效率提高五倍以上。
“过去，两个人饲肥三四百只鹅，现在使用这台机器，一个人饲肥七八百只鹅不在话下。”圣罗捷公司总经理高元良介绍，这两年，来自匈牙利、波兰等国家的20多批次客商来公司交流学习，“他们想把半自动填饲机的技术引回去。”
此外，为迎合市场需求，圣罗捷不断开发新产品。迎合大众口味，研发鹅肝滑、鹅肝丸等火锅涮品产品，深受消费者欢迎，去年全年销量达10吨，成为公司新的盈利增长点。
夏日烟台港，汽笛轰鸣，一艘货轮缓缓驶向深海，搭载着6吨各种品类的鹅肝将于一周后摆上港澳地区消费者的餐桌。
4年前，春冠食品布局国际市场。“外国生肝需求量是熟肝的6倍，我们坚定信心‘走出去’，开拓海外市场。”马立君坦言。
发展壮大鹅肝产业，“出海”是另一条突围之路。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为推动鹅肝产品出海，临朐县政府多次组织鹅肝生产加工企业参与香港美食博览会等重要展会，马立君也多次参与。春冠食品近期新上的鹅肝罐头、酱卤鹅肝等高端产品深受粤港澳大湾区消费者喜欢，与香港、澳门等地企业达成签约合作。为符合国外生肝出口标准，春冠食品还投入资金5000万元，建成符合出口标准的屠宰线，即将投入使用。
今年以来，临朐县共组织企业赴境外参展10余次，带动鹅肝产业出口额2000万元，同比增长19.2%。
专注种源培育，推动标准养殖
5月27日正午，一架从法国起飞的飞机平稳落到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飞机上搭载的1260只法国朗德鹅祖代种苗经过检疫合格后，被马不停蹄地运往圣罗捷公司标准化隔离场地。
据介绍，这批单只成本达200欧元的“天价鹅苗”，是中国朗德鹅祖代种苗产业史上最大规模种源引进。
高昂成本的背后是当地企业对解决“种源卡脖子”的不懈努力，这批祖代种苗经过繁育，能够为当地提供父母代种苗10万只以上，优质商品苗1000万只以上。
朗德鹅祖代种鹅有6年期限，父母代有5年期限，需要不断补充品种谱系更新替代，一旦缺失种源补充，就会出现品种退化、疾病率增加等问题，进而影响鹅肝产量与质量。
临朐上一次引进法国祖代种鹅还是在2018年，引进优质种源迫在眉睫。
去年以来，临朐鹅产业协会引领当地企业与法国供应商积极对接祖代种源引进，同时在沂山风景区以南选址1.5万平方米，兴建标准化隔离场地。
引进种源解近渴，彻底解决“种源卡脖子”难题，还是要把“种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推动种苗自主研发，临朐也在努力实现种源自给自足。
2024年11月，临朐县启动山东省重点研发计划（农业良种工程）“优质高效抗逆肥肝鹅新品系选育”，引进20位遗传育种专家担任课题负责人，聚焦“产肝重”与“料肝比”两大难题进行科研攻关。同时，与山东农业大学共建禽类遗传改良实验室，在抗病基因标记等关键领域取得6项专利突破，在种源培育上实现重大突破。
“接下来，我们将实施‘保源+创芯’双战略，”临朐县农业农村局局长魏淑娟介绍，把握好时间周期，科学引进法国纯种血统种源，同时，持续攻关育种技术，联合中国农科院等科研机构，力争培育出本土朗德鹅配套系，实现种源自给自足。
让种源优势充分赋能产业发展，标准化养殖是支撑。
“优质种源的引进，能解决长期未更新导致的品种退化问题。”临朐鹅产业协会会长高世峰说，“我们通过产业链整合，统一供应优质种苗，引导相关企业进行标准化饲养，实现降本增效。”
前几年，春冠食品重建养殖基地，成立朗德鹅养殖专业合作社，合并周边几十家小型养殖场和家庭农场进行标准养殖，鹅养殖到80至90天时再填饲，形成可追溯的质量管理体系。“每一片鹅肝的来源和生产过程我们都要做到溯源追踪，确保产品质量。”马立君说。
目前，临朐在本地加大标准化养殖力度，共建成650余个标准化养殖棚，近5年开展培训120余次，覆盖当地养殖户近千人。
“下一步，我们将继续推动标准化养殖，在品牌打造和固链强链上重点发力，加强本土企业培育和头部企业招引，推动临朐鹅产业向百亿级迈进。”潍坊市委常委、临朐县委书记刘艳芳表示。
（刘瑞华、王朔参与采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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